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般黏在柏油路上,我蹲在小区车棚前,看着父亲新买的蓝色自行车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。车把上缠着的红色丝带在风里轻轻摇晃,那是母亲特意挑选的生日礼物。车座旁的备胎鼓鼓囊囊,像只警惕的刺猬,随时准备弹出防御。
第一次骑上自行车时,膝盖上的护膝硌得生疼。父亲扶着后座的手掌像两片温热的叶子,我死死攥住车把,掌心渗出的汗珠把橡胶握把浸得发亮。前轮刚离开地面就猛地歪向花坛,父亲的手及时托住车架,后轮重重磕在水泥地上,车铃铛发出刺耳的尖叫。我低头看见膝盖蹭破的皮肤上沾着草屑,像被撒了把星星的夜空。
"别怕,慢慢来。"父亲的声音混着蝉鸣从头顶传来。他松开手时,我听见链条转动的咔嗒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。车头猛地转向,我整个人被甩向路边的梧桐树,后背重重磕在树干上。树皮粗糙的触感透过校服扎进皮肤,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里夹杂着父亲的惊呼。膝盖的疼痛像根烧红的铁丝,可当父亲用纸巾擦拭伤口时,我却突然发现树影里藏着几朵淡紫色的槐花。
那天傍晚,父亲在工具箱里翻出个旧头盔。塑料外壳上还留着去年夏天划痕,系带处缠着胶布,像条褪色的红围巾。"当年我学车摔断三根肋骨,"他拧开生锈的螺丝刀,"但你看这头盔,摔过七次还能用。"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斜斜地映在斑驳的墙面上。我摸着头盔内衬的汗渍,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教我骑三轮车时,也是这样在夕阳里站成一道剪影。
第二次尝试是在暴雨后的清晨。水洼像无数破碎的镜子,映出我歪歪扭扭的影子。车轮碾过湿滑的路面时,车把突然不受控制地打转,我听见父亲在身后喊"重心前倾",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绳子拽向地面。泥水溅上裤腿的瞬间,父亲冲过来托住车架,他的手掌再次覆上我的后背,这次温度里多了层金属的凉意——是车把上结满水珠的触感。
第七次摔倒时,膝盖结痂的伤口开始渗血。父亲默默递来碘伏棉签,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棵正在生长的树。"你看这棵树,"他指着墙上的影子,"去年台风刮断过主枝,现在新芽都长到顶了。"我数着车棚里那排歪斜的钉子,突然发现每根都间隔着相同的距离,就像父亲教我转弯时说的"保持三十公分间距"。
某个蝉声嘶哑的午后,车铃突然清脆地响起来。我独自骑过开满蒲公英的田埂,风从耳畔呼啸而过,后视镜里父亲的身影越来越小,最终变成田埂边一粒发光的尘埃。车轮碾过碎石子的颠簸不再让人眩晕,反而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。暮色中,我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和父亲当年的影子重叠在一起,在记忆的田埂上并排延伸。
如今每当我骑车穿过城市,总会想起那个膝盖结痂的夏天。车筐里常备着创可贴和备用内胎,就像父亲工具箱里永远备着的螺丝刀。那些散落在柏油路上的汗珠、泥水、碘伏棉签和槐花香,最终都化作了车轮碾过时细微的震动。每当遇到下坡路段,我总会下意识收紧脚蹬,就像父亲当年说的那样:"记住,真正的平衡不是不摔倒,而是知道每次摔倒后如何重新站起来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