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北风卷着细雪扑在玻璃上,我缩在沙发角落剥蒜瓣,辛辣的香气混着腊肉的油脂味在屋里浮沉。炉子里的松木噼啪炸开火星,映得爷爷花白的鬓角泛着金边,他握着紫砂壶的手稳稳悬在半空,壶嘴飘出的白雾正巧笼住奶奶新织的毛线围巾。
"丫头,帮爷爷把砂锅端来。"爷爷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麦芽糖,我应声起身时碰倒了藤编的果盘。青瓷罐里腌了半年的雪里蕻滚到地上,红艳艳的腊肠骨碌碌滚到八仙桌边缘。奶奶举着竹扫帚笑得直拍大腿:"这老鬼又藏私货!"她鬓角的银丝沾着面粉,说话时眼角的皱纹像绽放的菊瓣。
二叔从厨房探出头,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包完的饺子皮,他刚把剁了三小时的排骨倒进砂锅,此刻正手忙脚乱地用铁钳夹住腊肠往回拽。"当心烫着小妹!"他冲我喊,自己却先被蒸汽熏得直打喷嚏。母亲从厨房端出青花瓷盘,金黄的炸春卷在盘子里堆成小山,她转身时围裙带子勾住了门框,整个人晃了晃又稳住,像棵被风吹弯又挺直的老槐树。
爷爷的紫砂壶终于落在砂锅旁,他布满老茧的拇指摩挲着壶身,那是奶奶去年在景德镇定制的"岁岁平安"。砂锅里翻涌的汤汁咕嘟作响,恍惚间我看见三十年前的某个雪夜,扎着红头绳的少女踮脚往火盆里添柴,青石板路上留下两串沾满雪泥的棉鞋印。那时爷爷刚从东北伐木场回来,棉袄上还沾着松脂,奶奶用体温焐化的冻柿子,酸得我直吐舌头。
"尝尝这个。"奶奶突然塞给我个油纸包,掀开是道秘制梅菜扣肉,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泛着琥珀色光泽。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捏着竹筷,像在给珍贵瓷器描金:"你爷爷当年在林场,就靠这方子哄我。"她眼角的皱纹突然加深,"有年雪崩封山,我们被困在窝棚三天,他每天用雪水煮梅干菜充饥......"
堂弟突然从游戏机前抬头,鼻尖还沾着薯片渣:"奶奶的肉怎么比上次更糯?"他手机屏幕亮起,家族群里正刷着视频通话邀请。母亲笑着按下暂停键:"等开春再连麦,现在先吃菜。"她夹起块颤巍巍的肉,颤巍巍的筷子尖沾着酱汁,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。
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,月光把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。爷爷的紫砂壶又冒起热气,壶嘴的白雾在玻璃上凝成蜿蜒的小溪。我突然发现奶奶的毛线围巾上,织着两朵并蒂的木棉花,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鲜亮——那是去年她住院时,我偷偷用爷爷的退休金买的毛线。
母亲起身添茶时,茶几上的全家福微微晃动。照片里穿军装的青年站在最前排,身后是扎着红头绳的少女和抱着襁褓的妇人。春联上的"天增岁月人增寿"被炉火映得发红,父亲悄悄把手机调成静音,屏幕上的家族群消息提示还在不断跳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