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一个周末，我跟随家人前往了芒砀山。晨雾未散时，这座横亘在豫东平原上的山脉已隐约可见。车行至山脚，但见苍翠的松柏间点缀着汉阙飞檐，赭红色的山体上镶嵌着斑驳的碑刻，仿佛千年时光在此处凝固成一道道无声的史诗。

沿着蜿蜒的山道拾级而上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芒砀山汉文化园。这片占地三百亩的景区以汉代文化为主题，石雕群像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。最令人震撼的当属"汉梁王陵"景区，七米高的"文景帝陵"石像昂首立于广场中央，衣袂飘飘的衣纹间仍能辨认出汉代画像石特有的"蚕纹"与"云气纹"。在"四神阙"展厅里，东王公西王母的浮雕以阴阳互补的构图展现，青龙白虎的纹样在玻璃展柜中若隐若现，让人恍若置身于《山海经》的奇幻世界。父亲告诉我，这些石雕原本散落在黄河滩涂，是考古学家历时十年才拼合复原的汉代艺术瑰宝。

转过九曲回廊，眼前豁然开朗的湖光山色令人心旷神怡。芒砀湖的碧波倒映着远处的山影，湖畔的芦苇随风摇曳，惊起数只白鹭。沿着木栈道漫步，忽见一座青铜铸造的"大禹治水"群像静卧于水中央。八米高的青铜大禹手持耒耜，身后跟随的百官与民众或凿山开渠，或架桥筑坝，连孩童都赤膊劳作。最妙的是，工匠将《尚书·禹贡》中的"导河积石"等典故熔铸其中，连大禹足下的青铜龟都刻着"龙马负图"的传说。湖心亭里，老船工正用方言吟唱着《开河谣》，苍凉的调子里藏着大禹"三过家门而不入"的传说。

午后在民俗文化村体验了芒砀山特有的"石雕作坊"。推门便见石匠们挥汗如雨，凿子与石壁的碰撞声与山风中的松涛声交织成独特的韵律。七旬老人张师傅正在雕刻"四灵"石雕，他布满老茧的手指灵巧地翻飞，刻刀在青石上划出流畅的弧线："这龙眼要留三分神，凤爪要显七分力。"我尝试执起刻刀，却只能在石面上留下歪扭的刻痕。张师傅笑着递给我一块废弃的边角料："你看这石料，像不像汉代的'山子料'？"他指腹抚过石纹，"当年梁王墓里的石雕，都是从这样的山石里迸出来的。"

暮色初临时分，我们登上芒砀山主峰。落日将群山染成琥珀色，远处商丘古城的轮廓渐显。山风掠过发梢，忽然想起《诗经》中"山有榛，隰有苕"的句子。芒砀山不仅是汉代文明的见证者，更是中原大地与自然对话的见证者。那些深嵌在山体中的汉代石雕，既是对往昔的追忆，也是对永恒的叩问。当最后一线余晖沉入地平线，山脚处传来悠长的梵音，暮鼓声里，千年前的梁王宫阙与今日的汉服少女在暮色中重叠，仿佛时光长河在此处打了个温柔的结。

归途的车上，母亲指着窗外渐行渐远的山影说："芒砀山的美，美在它把石头都变成了会说话的历史。"我摩挲着口袋里捡到的一枚汉代画像石残片，石面上模糊的云气纹仿佛在轻轻诉说着：有些故事，石头记得比人更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