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清晨,我总爱跟着奶奶去菜园。穿过青砖灰瓦的院墙,迎面扑来一阵泥土混合着草木清香的气息,眼前豁然展开一片绿意盎然的天地。菜园被竹篱笆隔成九块方格,每块地砖都刻着"春生夏长"的篆字,像一本摊开的农事日历。奶奶说这园子是爷爷留下的,四十年前刚分到时不过巴掌大,如今却成了镇上出了名的"百菜园"。
菜畦间错落着不同时令的作物。最北边的三垄种着紫皮茄子,青藤爬满竹架,每串果实都像缀满紫珍珠的项链。五月的暴雨后,茄子叶背面会泛起星星点点的白霜,奶奶说这是"茄叶花",过两天就会结出小拇指大的青果。西边两垄番茄最是热闹,红黄相间的果实挤挤挨挨,有次我伸手去摘,被扎得满手刺,奶奶笑着用指甲掐断刺尖:"番茄要留心,早摘的酸,晚摘的蔫。"
正午的日头最是考验人。奶奶的草帽永远系着三道红布条,袖口卷到手肘,露出布满老茧的双手。她教我辨认菜苗时总说"看根,根壮苗才旺"。有次我偷懒把韭菜和麦苗混种,她发现后拿着竹签在土里戳出深坑:"根没分开,来年只能长出一把枯草。"说着示范如何用铁锹破土,手腕轻抖间泥土就分成了均匀的两块。
秋收时节的菜园最是忙碌。辣椒像火把一样燃烧在竹筐里,冬瓜堆成小山,连根带土的萝卜还沾着红泥。记得那个霜降日,我们蹲在白菜地里挖"根瘤菌"。奶奶用指甲刮开土层,指给我看白色菌丝在根须间织成的网:"这些是根和菌子的亲家,来年能多长两圈菜。"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,她哼着走调的《东方红》,我跟着翻找藏在菜叶下的蚯蚓。
最难忘是除夕前夜的"谢园"仪式。奶奶用红布包着新收的蔬菜,在每棵作物旁摆上酒酿和糖瓜。她说这是感谢土地馈赠,也是祈愿来年风调雨顺。我捧着刚摘的蒜苗炒腊肉,看蒸汽在玻璃窗上画出蜿蜒的弧线,忽然明白这方寸菜园里藏着二十四节气的密码,也藏着祖辈与土地最朴素的契约。
如今菜园已归村集体管理,但每年清明我仍会带着孙子去认祖。石缝里倔强的蒲公英还在,竹架上残存的枯藤见证过无数个晨昏。奶奶留下的铁锹静静躺在祠堂角落,刻着"勤耕不辍"四个褪色大字。当孙儿问起菜园的故事,我总会指着田垄的方向:"看,那是奶奶教我们种下的希望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