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雨落在教室的玻璃窗上时,我正趴在课桌上发呆。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像被泼了墨的宣纸,细密的雨丝斜斜地划过玻璃,在阳光里织成流动的银网。前排同学突然举起手喊:"老师,雨停了!"我抬头望去,果然看见雨帘中隐约透出几缕金光,梧桐叶上的水珠正顺着叶脉滚落,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。
放学铃声混着雨声传来时,我踩着水洼往家走。雨丝比早晨细密许多,像是天空在织一张巨大的网。路边的法国梧桐弯着腰,每片叶子都成了晶莹的透镜,把雨丝折射成无数道彩虹。几个踩着水坑奔跑的孩子突然从街角冲出来,他们尖叫着溅起的水花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,惊飞了电线杆上打盹的麻雀。
拐进小巷时,雨势忽然转急。雨水顺着屋檐连成珠帘,老槐树的枝桠在风雨中摇晃,把斑驳的树影投在青石板上。我看见对门王奶奶正踮着脚够晾衣绳上的蓝布衫,她的银发被雨水打湿,贴在苍老的脸颊上。布衫在风里翻飞,像只蓝色的蝴蝶停在她肩头。忽然有颗雨珠顺着瓦当滑落,正巧落在她布满皱纹的手背上,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。
到家时雨已渐小。厨房里飘来焦糖的甜香,母亲正用砂锅煨着酒酿圆子。雨滴在玻璃杯上敲出清脆的节奏,父亲把刚炒好的桂花糖渍装进青瓷罐。"秋天的雨最懂人心。"母亲往我碗里夹了颗晶莹的酒酿圆子,"你看这雨,初时密不透风,像是要把世界都浸透;待到黄昏,倒像是天空在轻轻擦拭着什么。"父亲端来新沏的茉莉香片,茶汤里浮着几片舒展的茶叶,"就像人生总要经历几场秋雨,才能把心沉淀下来。"
夜雨最是缠绵。雨丝斜斜地穿过窗棂,在书桌上织出细密的网。台灯的光晕里,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出银亮的溪流。我忽然想起语文课上读过的《秋夜》,鲁迅先生笔下"奇怪而高的天空"此刻正在窗外低垂。雨声中,老式座钟的滴答声变得格外清晰,秒针划过表盘的沙沙声,与雨打芭蕉的节奏竟奇妙地合拍。
第二天清晨,雨停了。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泥土气息,像浸过清水的宣纸重新晾干。我推开窗,看见昨夜的雨水在晒衣绳上凝成水珠,顺着棉布衣角滴落。楼下早点摊的蒸笼正腾起白雾,混着油条炸裂的滋滋声。卖豆浆的老伯把木桶放在屋檐下,雨水顺着桶沿滴进盛满豆浆的陶罐,泛起一圈圈涟漪。
正午的雨又淅淅沥沥地落起来。我趴在窗边写作业,雨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轨迹,像在书写一首无字的诗。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孩童的嬉闹,是昨天见过的那群孩子,他们举着雨靴在积水里比赛,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。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忽然仰起头,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喊:"雨姐姐,明天还会来吗?"
暮色四合时,雨又下大了。我站在阳台上望向窗外,整座城市都笼罩在灰蓝色的雨幕里。霓虹灯在雨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,像被揉碎的星星撒在玻璃幕墙上。忽然有片梧桐叶贴在窗上,叶脉间还凝着晶莹的雨珠,在夜色中泛着微光。这让我想起《诗经》里"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"的句子,原来秋雨也是时光的刻度,把季节的更迭都写进每一片飘零的叶子。
雨声渐歇时,月光从云层后漏出来。我合上写满字迹的练习册,发现窗台上的玻璃杯里,不知何时积了半杯雨水。雨水倒映着月光,像一面小小的镜子,照见窗台上新买的文竹正在抽芽。此刻的秋雨,或许正像母亲说的那样,在默默为万物积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