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，远处的青山已浸在淡青色的天光里。村口的老槐树下，王阿婆正佝偻着腰修剪油菜花枝，金黄的菜花簌簌落在她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。我踩着露水未干的田埂往家走，鞋底沾满湿润的泥土，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春天的鼓点上。

油菜花田像打翻了的金罐子，从山脚一直铺到河堤。蜜蜂在花丛间织出金色的网，偶尔有戴草帽的农人弯腰采摘新出的蚕豆，竹篮里的豆荚还沾着晨露。河岸边，几个孩童追逐着刚解冻的溪水，冰凌碎成星星点点的银屑，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。老柳树垂下的枝条轻触水面，惊起几尾红鲤，搅碎了河面漂浮的槐花瓣。

村东头李叔家的水牛"哞哞"叫着，把晒谷场上的稻谷翻得沙沙作响。他蹲在田垄间查看秧苗，指甲缝里嵌着黑泥，却笑得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："今年的秧栽得比去年密三分，雨水足，稻穗准能压弯枝头。"不远处，戴红袖套的妇女们正在给秧苗分蘖，竹篾编的秧马在田埂间排成长龙，惊飞了田埂上打盹的白鹭。

暮色四合时，家家户户飘出炊烟。王阿婆把新摘的艾草揉进糯米粉，蒸笼腾起的热气裹着青草香。我帮着父亲把腌好的香椿码进陶罐，紫红的芽叶在酱汁里舒展如蝶。村口传来二胡悠长的曲调，穿蓝布褂的老艺人倚着石磨唱："四月栽秧莫偷懒，稻子低头谢苍天......"晚风送来邻家炒豆的脆响，混着远处蛙鸣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，将整个村庄笼在其中。

露水又凝结在草叶尖上时，我忽然明白这四月为何如此丰饶。每一滴汗水都化作泥土里的养分，每声虫鸣都应和着农时的韵律。当城市里的樱花刚过盛放，这里的油菜花已结出青涩的荚果，连空气都浸透了土地的呼吸。或许所谓岁月静好，不过是有人正在田间弯腰，有人守着炊烟等待，有人把四季酿成永不褪色的诗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