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雨丝斜斜地划过玻璃，在暮色中织成细密的帘幕。我望着茶几上那柄蒙着水珠的竹骨油纸伞，伞面上褪色的牡丹纹路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这把伞是奶奶临终前塞进我掌心的，伞柄上还残留着她常年摩挲出的凹痕。

这柄伞的来历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江南梅雨季。奶奶作为乡村教师，总要在清晨五点冒雨家访。她用卖鸡蛋攒下的钱，托镇上的木匠做了这柄八面绘伞。伞骨是青竹劈成的细条，浸过桐油后能承住暴雨。伞面用蚕丝织成，八瓣牡丹每片都描着金线，雨天撑开时，金线会在水汽中晕染成流动的光斑。记得有次暴雨冲垮了村口石桥，奶奶举着伞在齐腰深的积水里为孩子们引路，伞面被狂风掀翻三次，她始终护着身后晃动的红领巾。

后来这柄伞在我手中度过了许多个春秋。初中住校时，我总在书包里备着它。寒冬清晨的霜花还未化尽，我就撑开它冲进结冰的操场，伞骨在寒风中发出细微的脆响。高考前夜暴雨突至，我抱着复习资料在伞下狂奔，雨水顺着伞檐砸在脸上，却浇不灭台灯下翻动的书页。去年冬天陪父亲去北方出差，在零下二十度的机场，我看见北方的孩子缩在屋檐下等父母，突然想起奶奶说过"伞是给需要遮蔽的人的"，便把伞塞给瑟瑟发抖的流浪汉。

这柄伞最珍贵的并非工艺，而是它承载的体温记忆。奶奶总说伞骨要像做人，七根主骨撑起骨架，十九根副骨维系平衡。她教我撑伞时要"三指扣柄，两指扶顶"，这样雨水才不会顺着伞骨流进衣领。有次暴雨中她突然晕倒，我撑着伞的手抖得握不住柄，伞面却始终完整地覆在她身上。后来医生说那是因为我下意识用身体护住了伞骨的弧度，就像奶奶当年护着学生们的书包。

如今这柄伞安静地躺在我的书柜里，伞面上新添的裂痕在阳光下像一道金色的河。每当下雨，我总会想起奶奶临终时用枯瘦的手指轻抚伞面的样子。她把伞柄塞进我掌心时，指甲缝里还沾着粉笔灰，那是她最后一批家访留下的印记。这柄伞教会我，真正的守护不是遮挡所有风雨，而是教会人在风雨中保持平衡；不是永远遮风挡雨，而是让温暖在裂痕中生长。

暮色渐浓，雨又下大了。我轻轻撑开这柄旧伞，让潮湿的空气裹挟着记忆漫过指尖。伞面上跳跃的金线忽然鲜活起来，像奶奶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的笑意，像那些在雨中奔跑的清晨与黄昏，像所有被伞骨撑起的、永不坍塌的守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