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春风拂过屋檐下的风铃,第一片柳叶便跌落在青石板上。我站在老宅的雕花木窗前,看时光在青砖黛瓦间流淌。四季的笔触层层叠叠,在庭院里写下永不褪色的诗行。
春日的晨雾总爱在桃树枝头打转。露珠顺着花瓣的纹路滚落,惊醒了蜷在石阶下的三花猫。它抖了抖尖尖的耳朵,跃上开满海棠的矮墙,惊起几只正在梳洗的斑鸠。巷口的豆腐西施支起竹案,木槌敲打石臼的声响惊醒了沉睡的古镇。卖花人担着沾满晨露的郁金香走过石板路,花瓣上的水珠折射出七彩光晕,像撒了满地的星星。最妙是雨后的黄昏,雨滴在芭蕉叶上敲出清越的节奏,檐角垂落的雨帘倒映着渐次亮起的灯笼,整条巷子都浸在琥珀色的光晕里。
夏日的蝉鸣是浸了蜜的。知了们攀上老槐树的气根,把整棵树都唱成绿色的琴弦。孩子们光着脚丫追逐蜻蜓,红领巾在风里翻飞如蝶。河埠头的石板被晒得发烫,浣衣妇人们蹲在青苔斑驳的台阶上,木盆里的衣裳翻涌着粼粼波光。最热闹是傍晚的戏台,老生咿咿呀呀的唱腔惊飞了树梢的麻雀,台下竹椅上打盹的老人被锣鼓声惊醒,揉着眼睛继续听那折子《牡丹亭》。骤雨突至时,乌云压着黛瓦翻滚,雨脚敲打芭蕉的声响混着雷声,待到云开雾散,晚霞把整片天空染成胭脂色,河面泛起粼粼金波。
秋阳把银杏树影拓在青砖地上时,老宅的门槛开始泛起金黄。晒谷场上的稻谷堆成小山,孩童们举着竹竿翻滚打闹,惊起满地金黄的稻穗。巷尾的糖画艺人支起铜锅,麦芽糖在铁板上拉出琥珀色的丝线,裹着糖稀的糖画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。霜降后的清晨,瓦当上的积水凝成冰凌,老墙根的青苔褪成灰白,却衬得墙头那丛野菊愈发精神,金灿灿的花瓣在寒风中摇曳,像撒了满地的阳光。最难忘是重阳登高,老人们挎着竹篮采野菊,年轻人在山道上追逐风筝,纸鸢掠过层林尽染的山谷,把秋色剪成无数飘动的碎片。
冬雪初霁的清晨,整个古镇都披着素缟。屋檐下的冰棱折射着朝阳,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孩子们堆的雪人戴着红围巾,在雪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。灶间飘出腊肉的香气,柴火在土灶里噼啪作响,铁锅里的腌菜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。最暖是除夕守岁,火盆里的松枝噼啪炸响,族人们围坐在八仙桌旁,听长辈讲着祖辈迁徙的故事。守岁时分,窗花上的喜鹊在烛光中振翅欲飞,檐角冰棱滴落的水珠在青砖上敲出清脆的节奏,和着远处寺庙的钟声,在雪夜里织成绵长的韵律。
四季的轮回在老宅的砖缝间静静流淌。春日的海棠谢了又开,夏日的蝉鸣换了新声,秋日的稻穗结了又落,冬日的雪人融了又塑。那些在时光里沉淀的故事,那些在檐角风铃里摇晃的晨昏,最终都化作青砖黛瓦间永不褪色的年轮。当最后一缕夕阳掠过雕花窗棂,我看见时光的笔触又添新墨,在庭院里写下下一个轮回的序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