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清晨被蝉鸣切割得支离破碎,我揉着惺忪睡眼被母亲摇醒。她往我行李箱里塞进保温杯和晕车贴,父亲已经发动了那辆老式桑塔纳。车窗外的梧桐叶在热浪中卷曲发黄,像极了昨夜被揉皱的旅游计划表。
沿着盘山公路向上攀爬时,仪表盘指针始终卡在80公里时速。父亲突然猛打方向盘,车身在急弯处剧烈晃动,我死死攥住座椅扶手,看着后视镜里父母惊慌的侧脸。山风裹挟着松脂气息扑面而来,远处云海在晨光中翻涌,像被撕碎的棉絮飘散在山谷间。
转过第七个隧道时,后座传来父亲的闷哼。他捂着胃部蜷缩在座椅上,母亲正用保温杯里的热水给他暖胃。我摸到副驾驶座下的急救包,发现母亲悄悄塞进去的胃药。山间小卖部的玻璃门在颠簸中自动关闭,货架上的矿泉水瓶在货架间滚动,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
正午的阳光把青石台阶晒得发烫。我们跟着村口老人指的方向往山腰走,石阶被露水浸得滑腻,每一步都要扶着凸起的青苔。老人背着竹篓走在最前头,破旧的蓝布衫下摆沾满泥点,脚边跟着只瘸腿黄狗。当看见半山腰的野莓丛时,母亲突然蹲下身,从石缝里扒拉出几株发蔫的艾草。
"这是祛湿的。"老人从竹篓里掏出把镰刀,刀刃在阳光下泛着暗哑的光,"你们城里人总说山里人愚昧,可这些草药能救急。"他教我们辨认石斛和黄精,说山风能吹散积食,松针水能醒酒。我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缺了半截,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松脂。
返程时暴雨突至,山洪裹着碎石从峡谷奔涌而下。父亲执意要背老人下山,却被他婉拒。老人从竹篓底层摸出个红布包,层层油纸里裹着块陈年腊肉,用山泉水腌了三年。"你们路上吃。"他往母亲包里塞了把野菊,又往我手心塞了颗裹着艾草的糖,"甜的能暖胃。"
暮色中的盘山公路亮起零星路灯,后视镜里父母的身影越来越小。我摸着口袋里温热的糖块,糖纸上的松针图案被体温熨得发软。车载广播突然响起《高山青》,父亲跟着哼唱时,我看见母亲偷偷抹了下眼角。
后来在中药房配了三次艾草贴,每次护士都笑问:"小姑娘是不是又去爬野山了?"我总想起那个瘸腿黄狗在石阶上摇晃尾巴的模样,想起老人教我们辨认草药时,山风卷着松香掠过他缺指的右手。那些被汗水浸透的清晨,那些在暴雨中分食的腊肉,最终都化作书桌前永不褪色的墨迹,记录着比GPS定位更精准的人生坐标。
此刻合上写满笔记的笔记本,窗外的梧桐叶正在秋风里沙沙作响。我知道某段蜿蜒的山路,永远在我记忆的褶皱里散发松针的清香。